从褐煤到比特币 一个德州小镇与挖矿巨擘的纠缠

1952 年，《周六晚邮报》（The Saturday Evening Post）将美国德州的罗克代尔（Rockdale）称为“下钱的小镇”（The Town where It Rains Money）。该镇以南几英里处埋有约 1 亿吨褐煤，美国铝业公司（Alcoa）曾在当地建造了一个价值 1 亿美元的冶炼厂，这助推了当地的繁荣。罗克代尔一夕之间人口翻倍，就业兴旺，市长与当地的富翁甚至为此举行了一场派对。

女士们穿着鸡尾酒礼服，男士们打着领带，《邮报》照片中展示出派对在一个花园围绕的露台举办，并写道，“让我们感觉最好的，是我们正在大量制造这个国家需要的东西。”

但好景不长，美铝工厂于 2008 年关闭，一座相邻的燃煤电厂于去年关闭。超过 1000 个工作岗位消失，罗克代尔与毗邻的米莱姆（Milam）县，从此陷入长达 10 年的衰退。

然而去年夏天，该镇的阴霾中又生出一线希望。

图｜德州的罗克代尔（Rockdale）(来源：Wikimedia Commons)

美国《连线》杂志日前撰文报道，加密货币矿机巨擘比特大陆，去年 8 月来到了米莱姆，表示将在停业的美铝旧址处投资 5 亿美元，建设全球最大的比特币矿场。重要的是，该工厂还有大规模的用电需求。以往制铝的大型建筑即电解室，将填满储存 325,000 太矿机的集装箱。而对于米莱姆县来说，最吸引人之处是，比特大陆还承诺创造 400-600 个工作岗位。新产业将替代旧产业。

比特大陆北美业务发展部的副总裁詹姆斯・凯尔（James Kyle），出现在了米莱姆县官员面前，后者正在考虑为比特大陆减税。彼时赢得共和党初选的该县执行法官史蒂夫・杨（Steve Young）为了使凯尔有宾至如归感觉，邀请他到了自己 1,300 英亩的牧场，并在那里同包括地区检察官，治安官在内的 40 个人举行了聚会。

杨表示，凯尔声称比特大陆未来将不止于从事加密货币挖矿，后续可能会投资于自动驾驶方面的人工智能。“他们有大量很棒的点子，”杨对《连线》表示道，“而且我觉得，如果他们只做到一半其所讲的，都会使米莱姆县处于技术前沿。”

但事与愿违，米莱姆等地从这桩投资中尝到了加密货币前景难以捉摸的教训。

巨额能耗

成功的加密货币矿工使用定制矿机来计算难题，以获得打包区块的权利和约每十分钟产生一次的比特币。你有越多的矿机，就有越大的概率获取奖励。（矿机运营商有时会合并为利润共享的集体，即“矿池”）。

该过程消耗大量的能源，因而便宜的电力是必需品。最受欢迎的矿机之一，比特大陆的蚂蚁矿机 S15，其耗电量约 1600 瓦特——相当于微波炉的耗能水平。为了最大化获得加密货币的机会，顶尖的运营商会 24 小时不间断运行成百上千台矿机。在罗克代尔，比特大陆计划中的矿场预计将耗电 500 兆瓦，这足以为美国 40 多万户普通家庭供电。

图｜加密货币矿场（来源：Flickr)

比特币价格在 2017 年 20 倍的涨幅令许多地方都看上了于挖矿的商机，华盛顿州中部（central Washington）、纽约州中部都因廉价水电吸引了不少矿业。然而大量耗能致使居民用电费率上升，也招致了反对的声浪。纽约州普拉茨堡市议会（the city council in Plattsburgh, New York）与加州普莱西德湖（Lake Placid）地区的加密挖矿业务一度被叫停，反对者们也对一般居民能否从矿场中受益提出质疑——因为这些矿机独立运行，并不能创造足够就业机会。在这些担忧之下，矿机公司开始承诺进行大规模的投资并创造就业机会。

纽约州的马塞纳（Massena）的区块链行业推出一耗资 6 亿美元的工作岗位，另一矿业公司 Coinmint 于去年开始在美铝的一家旧的冶炼厂运营，承诺在前 18 个月提供 150 个工作岗位。比特大陆对其在北美的扩张也有着类似的计划。

比特大陆总部位于北京，由吴忌寒和詹克团于 2013 年创立，是加密行业的蓝筹公司。去年 9 月，它在港交所申请 IPO。在其提交的文件中，比特大陆披露，其 2017 年的调整后利润为 9.53 亿美元，且 2018 年在上半年即大致获得了相同收益。

该公司的收入在加密市场蓬勃期飙升，从 2017 年上半年的 2.75 亿美元增加到下半年的 22 亿美元。那些在华盛顿州中部和纽约嗡嗡作响的矿机大多由比特大陆生产。据估计，比特大陆占据 2017 年全球约 75％的矿机供应，并拥有两个最大的比特币矿池。它还独自挖矿并托管其它公司的矿机。根据其 IPO 申请，截至 2018 年 6 月，比特大陆有 11 个采矿中心，全部在中国，可容纳 20 万台矿机。

随着利润的快速增长和中国政府对加密行业的监管趋严，比特大陆去年寻求将其矿业扩展到北美，首先来到华盛顿州中部，于去年 11 月在瓦拉瓦拉（Walla Walla）为一耗资 2000 万美元的设施剪彩。同时，比特大陆也将目光投向了德州。

实际上，比特大陆选择在德州开设矿场并不合乎逻辑。该地炎热潮湿，不适合矿机需要冷却的特性，且电力价格与美国平均水平相当。研究加密货币的纽约大学金融与商业教授大卫・耶马克（David Yermack）表示，德州是其所听过的展业比特币挖矿最奇怪的地方。

图｜比特大陆（来源：CoinDesk 中文)

艰难时刻

美铝及临近发电厂的关闭，并非近几年米莱姆县遭受的唯一打击：另外两家医院关闭；失业率一度达到 12.5%；罗克代尔的主大街上人行道与停车位通常很空；曾经繁荣的酒店/旅馆也盛况不再。

当地官员尝试了数种策略来对抗经济衰退。2017 年，他们组建了一个县域经济发展集团，并以曾属于美铝的 33 , 000 亩土地，参与竞争了亚马逊第二总部的选址——尽管最终没有胜出，但该县的努力得到了华尔街日报的报道。

与此同时，罗克代尔高中自 1976 年来首度赢得全州足球冠军，随着奥斯汀（Austin）东扩，该地 2017、2018 年的建筑许可增加，销售税与财产税收在 2018 年上升。与日具增的乐观情绪中，最核心的就是对美铝物业的重新使用。

对于比特大陆来说，此处的前景再好不过了。该土地得到比特大陆关注的部分原因，也正是因为参与了亚马逊第二总部选址。罗克代尔当地市政发展部门的官员珂洛尔（Clore），于 2018 年 2 月首次得知有人对该物业有兴趣。“我们一度都不知晓这是一家什么样的公司”，她表示。她还获得了比特大陆创造就业的保证，该设施“将成为世界最大的数据中心”。

比特大陆计划中的工厂预计将容纳 32.5 万台矿机，使其旗下的其他设施相形见绌。据比特大陆前员工与米莱姆县官员的说法，比特大陆正在协商以每千瓦时 3-4 美分的价格支付电费，这约为该地区工业客户平均所付价格的一半，也是美国最低的水平。

这个县的重建工作似乎得到了回报。比特大陆承诺将与职业培训机构与再培训学校合作，提供技术职位。它聘请了当地的外包公 Perry&Perry，并计划在秋季举办招聘会，为 2019 年展业蓄能。

2018 年 8 月 13 日，米莱姆县县长法庭（County Commissioner』s Court）批准了一项针对比特大陆的 10 年期减税协议，该公司在前五年可被减免 80% 的房产税。同时，该县仍可在未来十年中每年从比特大陆的矿场征税 70 万美元，这对于一个年收入约 1200 万美元的县来说甚为可观。比特大陆在协议中保证为当地创造至少 350 个工作岗位，其中 140 个将于 2019 年就绪。

杨表示，比特大陆曾考虑过美国田纳西州与纽约州的前美铝冶炼厂，但前述两地回应冷淡。然而米莱姆县对比特大陆的兴趣进行了积极的回应，当双方初次见面时，米莱姆县方面表示“我们想要你们在这里”。

价格跳水

即使罗克代尔欢迎比特大陆，但加密货币矿业的基础正在衰弱。2018 年秋季，币价跌幅加速；去年 11 月 12 日到 12 月 16 日，比特币的价格从 6,327 美元下降了一半，降至 3,195 美元，这使得即使是坐拥廉价电力的专业矿工也难以获利。据估计全球约有 60 万台矿机离线。哈希率即区块链上使用的总算力，下降了 13%。另据 CoinDesk，比特大陆的营收与矿业挂钩，其第三季度亏损了 5 亿美元。

图｜比特币价格 2018 年大跌 (来源：Needpix.com)

比特大陆在罗克代尔已安装了数百台矿机的矿场进度放缓。随着矿场扩大，原计划在 2018 年底每月招聘数十名新员工，但 11 月左右的招聘冻结使员工人数保持在 14 人。珂洛尔说，比特大陆一直在推迟招聘会。事实证明，升级变电站和改装化粪池要比预计的更加棘手和昂贵。过去，当比特大陆北美员工向中国寻求资金时，他们开玩笑说，只要发一封电邮就行。现在，这类需求则无法得到满足。

今年 1 月初，杨听说比特大陆会在上线之前关闭矿场时，他试图联系凯尔。但是凯尔对此一无所知。杨表示凯尔被解雇了。“我不知道和谁商洽，”杨说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据前员工估计，比特大陆的 3000 名员工中有 80% 在去年 12 月与今年 1 月间被裁，其中包括北美 200 名员工（该地区员工总数 250 名）。今年春季，比特大陆折戟港交所 IPO 申请，其即将破产的谣言在推特和 Reddit 的加密货币社区中持续发酵。

比特大陆不愿向《连线》确认裁员数量。发言人尼沙特・夏尔马（Nishant Sharma）援引了公司 3 月份发表的声明，称该公司于 2018 年末“调整了人事”。“这是一个艰难但必要的决定，因为我们要构建长期、可持续以及可扩展的事业，”声明表示。

夏尔马还拒绝讨论该矿场的具体计划，包括就业人数或产能。夏尔马通过电邮表示，和许多公司一样，要想取得成功，需要做出改变。为了适应不断变化的市场需求，有必要精简规模。

杨说，2019 年初，三名比特大陆的高管（其中两名来自中国）访问了德州。与原设的全球最大比特币矿场不同，他们抛出了一个模糊的新计划：该公司预计将于本月晚些时候开始挖矿，而罗克代尔的官员们认为彼时将新增 20-40 个工作岗位。

税收减免从未完成。珂洛尔告诉比特大陆的高管，该公司不再有资格获取税收优惠，因为后者是取决于新增就业的情况。

不过，比特大陆方面在《连线》报道刊出后回应称，“该项目目前在正常运行中。”

图｜德州的罗克代尔（Rockdale）(来源：Wikimedia Commons)

加密货币寒冬

加密货币寒冬也袭击了其他地方，使得繁荣时期的许多承诺失效。去年 11 月，总部位于华盛顿州中部的矿业公司吉格瓦特（Giga Watt）申请破产，结束了数百万美元的购入矿机的计划。吉格瓦特公司的员工已从 70 人降至 13 人。

Coinmint 于去年 5 月开始运营位于马塞纳的前美铝工厂。据 Coinmint 的首席技术官普里厄. 利瑞（Prieur Leary），该公司在当地有 80 多名员工。该矿场本应在今年年底前创造 150 个就业岗位。利瑞说，Coinmint 拥有 4 万台矿机，且正在安装另外 2.9 万台。

最近几个月，比特币的价格再次上涨，超过 12000 美元。哈希率在 5 月的第一周上涨了 10％，表明矿业有所回升。但被未兑现的承诺搞得焦头烂额的市政领导们并不指望就业岗位会大幅增加。普拉茨堡市长科林・里德（Colin Read）在电邮中表示:“”我不认为这是可能的，因为他们的产业是基于极低的劳动力资本比（labor-to-capital ratio）和高度流动的资本。尽管该市解除了对加密货币矿业的禁令，但矿工们对此兴趣寥寥。”

加密货币挖矿公司萨尔西的所有者玛拉基・萨尔西（Malachi Salcido）估计，华盛顿州中部现在约有 5 个大型矿场，繁荣时期这一数字为 50 到 60 个。他表示其公司的低劳动力成本帮助其存活了下来。“该地区试图扩张的其他公司有 70-80 名员工，”萨尔西说。“我们比原来大了 50%，但只凭 12 名员工便达成同等效力。”萨尔西多大半生都生活在该地区，他表示，比特币热潮几乎没有产生持久的影响。他说，想象一个穿过城镇的游行队伍。它制造了很多噪音，吸引了很多人，然后离开，没有持久的变化。

除了比特币矿业，华盛顿州中部还有更多的数据中心、果厂与酿酒厂。米莱姆县仍在寻找突破口，但人们对于这次经历并不感到痛苦。珂洛尔与比特大陆的一些一直在规划当地矿场的员工保持着联系。当他们被解雇时，我真心感到难过，珂洛尔表示。

杨最近宣布，一个开发集团正在出售该县北部的三块土地，用于建造发电量约 600 兆瓦的发电厂。该项目的总投资预计约为 5 亿美元。5 月，他召开了一次州议员和州长办公室的官员出席的经济会议。

他们讨论了如何吸引新业务。“无论你是卖牛饲料还是挖取加密货币，如果市场不景气，你的业务就会疲软，”他说。“与本县共进，我们不能把自己绑在一个集团上。我们不能成为一个单一的公司城镇，这就是此处发生的事情。”

有趣的是，今年 4 月，杨还接到了一个来自加拿大的电话。对方表示，他代表的是一家欧洲公司，该公司想询问搬到德州中部的事宜。什么业务？。加密货币矿业。

责编：林佳谊

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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